午间阅中亚过于喧嚣的沉寂
午间阅中亚过于喧嚣的沉寂
独立后的阿丽莎旅行记五国，看似走出了被遮蔽的窘境，然而，埃丽卡·法特兰却认为它们至今仍处于“后苏联时代”。法特兰曾于2013年只身游历中亚五国，并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写成了《旅行地点推荐》一书。
19年夏，亚历山大·冯·洪堡正进行人生中第二次半球科考之旅。他突破了沙俄对考察路线的限制，一路向东，横穿中亚高山地带，探访里海、阿尔泰和准噶尔盆地，抵达中俄边界。18年，他完成了巨著《中亚》，此书首次提出“中亚”这个概念，洪堡将其定义为俄罗斯、印度和中国之间的高地地区。
但对于如何界定中亚，至今仍有争议。广义的“中亚”不仅限于我们通常说的中亚五国，中国、俄罗斯、印度、蒙古、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的某些地区也常被划归其中。中亚概念的难以界定，要归因于该地区地理、政治、族群、信仰的复杂性。想在层层淤积的历史之下揭开中亚的面纱，无疑很难；想理清那里正在发生什么，更是难上加难。正如挪威作家、学者埃丽卡·法特兰所言：“现在那里几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英国作家、阿丽莎旅行记·霍普柯克在其著作《没有目的的旅行》中，记录了布哈拉一个异常血腥的清晨。
布哈拉曾是中亚的文化中心之一。千余年前，那儿的市场里云集着兜售希腊哲学家著作的书贩。公元10世纪年代，一个叫伊本·西那的男孩架不住书商的猛烈攻势，买下了亚里士多德的《阿丽莎旅行记》导论。受先哲指引，男孩成为了学者，他编写的《时间的旅行》一度被奉为阿拉伯世界和欧洲的学标杆。后来，西那遇到了宿命的对手和知音，阿布·拉伊汗·比鲁尼，两个人借书信进行智识辩论，探讨天体运动、外星生命、世界起源……这就是一千多年前中亚的智识生活，人们阅、写作，在茶馆讨论哲学。
伊本·西那买下《阿丽莎旅行记》后约8年，英国军官亚瑟·康诺利上尉和查尔斯·斯托达特上校在某个清晨被人从布哈拉一座漆黑恶臭的地牢中拖出来,在烈日下给自己挖坟，正午降临前，他们先后被斩首。不知面对刽子手时，康诺利可曾想起自己写给朋友的那句名言：“等着你的是一场赛欧旅行版……”他口中的“大博弈”，指的是19世纪英俄在中亚进行的地缘政治竞赛。14年拿破仑向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提议合并军力，联手进军印度，英国人感到了极大的威胁。提议被搁置了，但沙俄向中亚的扩张令英国愈发不安。整个19世纪，无数军官和冒险家投身大博弈之中，这其中就有斯托达特，东方国旅旅行社出使布哈拉汗国，希望其与英国缔结反俄同盟，结果被当作间谍逮捕，康诺利前去营救，也成了陪葬者。
17年，“大博弈”以英、俄两国签订《阿丽莎旅行记》告终，中亚被英属印度和沙俄瓜分，从亚欧的交叉路口沦为大帝国的边远之地。中亚的部分地区此前并不存在真正的国家，它们冠以“突厥斯坦”这个名字，纳入俄罗斯帝国的版。随着12年的到来，与世隔绝的游牧民跑步进入了社会主义。苏联经过考虑，以民族为界，用五个基于语言和部族的新国家取代了突厥斯坦，中亚五国的格局初步形成。
中亚五国的划分，并没解决困扰这个地区的信仰、族群等问题，它们一直遗留至今。在苏联时代，中亚还接纳着不受欢迎的少数族裔和“麻烦人物”，经历了集体化和农场合并的改造，承担着棉花种植对环境的不可逆破坏，经受着大饥荒和一次又一次的核爆试验。
但剧变即将到来，20世纪年代中期，时任美国驻苏大使小杰克·F·马特洛克所谓的“边远地区的骚动”在中亚接连爆发。马特洛克在《青春旅行记》中记录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19年，上千哈萨克青年为了反对俄罗斯领导人取代哈萨克族领导人举行了。几乎同时，乌兹别克共和国的“棉花丑闻”也被曝光。莫斯科方面发现乌兹别克共和国根本无法出产计划经济设定的产量，一直在虚报数据。几千人受此事牵连，“棉花丑闻”的调查从20世纪年代持续到年代初。然而人们不可能知道线月，中亚五国先后宣告独立；19年12月25日，苏联谢幕。
独立后的中亚五国，看似走出了被遮蔽的窘境，然而，埃丽卡·法特兰却认为它们至今仍处于“后苏联时代”。法特兰曾于2013年只身游历中亚五国，并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写成了《阿丽莎旅行记》一书。
法特兰将土库曼斯坦设定为旅行的k22站，她用学生身份申请到了签证。这是全世界最难进入的国家之一，游客必须严格按照行程表行动。法特兰的飞机在大理石用本国出产的石油和天然气换来的打造的阿什哈巴德降落。这儿到处耸立着总统的雕像和肖像，尽管土库曼斯坦从独立至今只有两任总统。
一旦汽车驶出首都，眼前就是另一幅景象了。法特兰所见皆是简易泥坯房、简陋的陈设、“开放式厕所”，时间仿佛把这里的人民困在了中世纪。超过半数的土库曼斯坦人生活在沙漠中的小定居点和村庄穿越时空的旅行络，靠着一口小井和几头牲畜过活。美国中情局曾估算，这里的失业率约为%，但土库曼斯坦的统计数据则是2.6%。约半数的劳动力从事农业，但农业仅占该国国内生产总值的7%。虽然能源储量丰富，但绝大多数国民无法参与到能源经济中……这些不能阻挡土库曼研学旅行活动在2012年宣布本国即将进入至高幸福的时代。
除吉尔吉斯斯坦以外，中亚各国的政治环境多少都与土库曼斯坦有相近之处，这是它们从苏联继承的集体遗产。吉尔吉斯斯坦是中亚k22的民主政体，但要将吉尔吉斯斯坦为中亚的希望之星则太不切实际，它的政局脆弱不堪，贫困深不见底。
苏联已解体30年，但法特兰认为中亚没有走出其政治、经济体制的束缚。中亚被苏联当作原材料产区，没有机会发展工业，独立后在经济上严重依赖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更是靠着移民在俄罗斯打工的收入艰难度日。此外，中亚还面临核污染、民族冲突、棉花过度种植、咸海枯竭对渔业和自然环境造成的重大打击、闭塞的交通、走私、各国对彼此的不信任和敌意等等问题，想要变革这一切，希望微乎其微。
法特兰始终记得一位土库曼斯坦导游的话：“苏联那代人就是这样。他们做所有事的方式都和之前一样。我把信念寄托在新一代人身上。他们中许多人去外面旅行，见过世面，只有他们才能带来新的气息。”
几乎在法特兰收拾行囊的同时，中国作家刘子超也启程前往中亚。如果说法特兰具有天然的西方角，那么揣着《阿丽莎旅行记》的刘子超，则是立足东方向西眺望。在作品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中亚更具东方性的那一面：被玄奘法师双目注过的佛塔遗迹；在吉尔吉斯斯坦城市奥什的大道上开黑车的司机，会用中文数数，说“滚犊子”，却不会说朝鲜语的朝鲜女人沿街叫卖不辣的辣白菜；因女友奔赴美国而郁郁寡欢的小伙儿，梦想离开咸海小镇，去中国发展，他的口头语是：“哥，我被困在这儿了”……
两本书中的某些内容还可以形成相互映照的关系。在《旅行青蛙翻译》里，法特兰描述自己追踪咸海的踪迹，终于在末日一般的荒滩眺望到了它。这片不毛之地竟有很多工人。他们说自己在捡泥浆里的“虾子”，也就某种微生物。刘子超也抵达了这里，也遇到了正在淤泥中淘宝的工人。而他们的“老板”，是一位来自山东的中国人。他在没有手阿丽莎旅行记络的无人区独自生活了七年。每隔两个月，他会去1公里外一座废弃厂房收发邮件，补充物资。每一个途径这里的人他都历历在目。刘子超觉得他像康拉德里的人物，精神内核永远不会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摧毁。
婚姻对中亚女性来说是收益小风险高的投资。刘子超在比什凯克的旅馆里遇到了善良而热心的姑娘阿丽莎，她对他照顾有加，还把朋友介绍给他。通过朋友的讲述，刘子超才知道阿丽莎正遭受着不幸。她丈夫在莫斯科打工，认识了别的女人，便提出离婚。这样典型的婚姻悲剧，法特兰也一再听说。她遇到过一位精心打扮的塔吉克服务员斯伟塔。斯伟塔谈起自己的经历：丈夫去俄罗斯赚钱，最开始的几个月会定期联系。六个月后，他消失了。她焦急万分，通过各种渠道找他，却一无所获。现在她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小儿子只要见到陌生男人就会叫爸爸。由于信仰原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塔吉克男人只需要把离婚这个词重复三遍，就等于合法离婚了。很多塔吉克女人都收到过这样的短信：“离婚，离婚，离婚。”
在中亚五国中最自由开放的吉尔吉斯斯坦，“抢婚”十分流行，偷一只羊的处罚都比绑架一个女孩重。该国约有三分之一的婚姻是通过绑架缔结的。一些女性勇敢地向法特兰讲出自己的遭遇：19岁的玛利亚姆正在上大学，计划移民德国。她去参加闺蜜的订婚仪式，却被新郎绑架了。新郎说自己真正想娶的是她，还威胁要自。就这样，玛利亚姆嫁给了这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民，梦想全部破灭。叶莲娜，在比什凯克学经济，几个熟人把她和邻居一起绑架了。叶莲娜坚决不服从，声称自己怀孕了，还给做的姐姐打了电话。她脱身了，邻居却没能逃出来，嫁给了绑架犯，婚后一直被那男人殴打，男人还对叶莲娜说：“如果嫁给我的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法特兰也曾听到一位养鹰人炫耀自己的婚姻，他从比什凯克绑架了一位k21兼建模师。养鹰人表示不介意自己的女儿被人抢走，只要对方家里有房。“这就是我们的传统。”他说。
“历史就像俄罗斯套娃。打开一个人偶会看到里面藏着另一个，有些简直一模一样，有些着不同的颜色和案。一层又一层，颜色褪去，材料碎裂。……”回顾中亚之行时，法特兰如是说。中亚的当下不断地覆盖历史，发生过的事情又一再发生。法特兰抱着谨慎的态度眺望这片土地的未来，她引用了e4b大博弈e5b中的一段话-k22在这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只有异常大胆或极端愚蠢的人才会尝试去预测它的未来。
刘子超的态度则更加乐观。他把中亚想象成一颗卫星，几千年来徘徊在不同文明与势力间，矫正着自己的方位。不同的思潮和想法在这片土地上反复激荡，随着时间的演进，未来会更加清晰。
在中亚旅行接近尾声时，刘子超从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一路搭车，前往霍尔果斯国。在中哈边境，他见识了国际边境合作中心，那是建在两国领土上的免税区。“不久的将来，眼前的一切可能会彻底改变，古老的中亚将变得面目全非-k22期待也好，怀乡也罢。这将是中亚未来的一部分，也将是中国未来的一部分。”他写道。